杜焕郎清楚地知道母亲和阿姊兄长是要谋反,也清楚地知道作为杜家子,他没什么选择立场的余地。
这几天他一直在做梦,梦见初春又开始下雪。
他推开窗户,外面白得像是还没画完的宣纸。
一点红色落在这张纸上,飘飘忽忽。
他向着那红色走过去,少女的面容就逐渐清晰。
封赤练还穿着那天在雪地里穿着的红斗篷,背靠一株桃树。
雪落在桃花上,花枝一颤一颤,把尚且新鲜的花瓣抖落下来,花被雪水贴在少女的额头。
“小杜郎君,”
她抬起眼看着他,“到我这里来。”
他沉默地站着,不走过去,只在她的注视下低下头。
“陛下,”
他说,“您真的喜欢我吗。”
他当然喜欢她,从马球场的第一眼到现在,他的心里装的全是她。
如果他不曾有过官身,如果他不曾站在朝堂上,他就不会看到他喜欢的那个少年人有另一副面孔。
坐在高处的那位君王冷酷极了,喜怒无常极了,雪夜里暖红的灯变作覆盖整个天幕的白风,将他的心裹挟在里面。
他当然也喜欢那样的她,每次站在陛前的时候,他的心脏就控制不住地雀跃起来。
可他总觉得自己在一场幻觉里,要么御座上那位无情的帝王是幻觉,要么在雪夜里珍重地牵起他的手的那个少女是幻觉。
帝王是不会那样诚挚天真地喜欢他的。
桃树下的少年帝王轻轻笑了一声。
“到我这里来,”
她重复了一遍,“你什么时候都可以过来,只要你信。”
这句话轻轻地敲在杜焕郎的肩膀上,一瞬间让他的心脏骤缩,肋骨嗡鸣。
他在梦中的雪野里捂住脸,发出愧疚的呜咽。
他根本不该问那个问题,他根本没有资格用这种暗含指责的口吻去质疑她对他的感情。
他的母亲是忠臣吗?他的长姊长兄没有做过见不得人的事情吗?他在杜家长大,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吗?他只是快快乐乐地不去想,不去看,也不去想那个要他不要留宿宫闱,温柔地留下他的退路的少年帝王到底面对着什么。
他问出这句话只是因为他快要对不起她了。
作为一个杜家子他只能选择站在家族那一边,他是巨树上的青枝,他本来就是这棵巨树的一部分。
他想要告诉自己其实这就是朝堂上的那些事,她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他,他其实也没有那么对不起她。
而她还静静地看着他。
杜焕郎跪下来,伏在雪地里。
桃花的花瓣就落在他手前不远的位置,伸手碰不到,但再挪一挪膝盖总能拾起一两片。
“陛下,”
他说,“对不起。
是我错了,是我……”
长姊为他准备过漂亮的衣服,母亲在他幼年来请安时总为他准备甜汤,在年节过后的第一天母亲会来父亲的住处,她把他抱在膝盖上,看仆人们来来往往地挂彩灯桃符。
他不知道该怎么背叛这一切,该怎么告诉自己家人不爱他,他可以离开。